昔八、
回程的一路上暢行無阻,所以花費的日子比預計要來的少。
那一日行至途中又見到那處熟悉的小茶攤,於是兩人帶著一犬走了進去,入內後隨意地找了個位子坐下歇息,而天霜獒待兩人坐定位便自然而然地跳到最光陰的膝上趴著。
最光陰雖然很開心天霜獒這麼喜歡他,但總是能感受到身旁的視線因為如此而向他刺了過來,這回也不例外。「我才沒有吃味呢。」然後九千勝就會丟給他這句話,但似乎比較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的。
這時小茶攤的老奶奶端了杯涼茶過來給他們,這回身邊還多帶了位小姑娘,可能是她的孫女吧。而九千勝在接過了茶後便問,「請問有乾淨的水嗎?」這是為了天霜獒問的。
「有有有,小梅,去後頭勺一碗水過來。」老奶奶吩咐著小姑娘,九千勝這時起了身,一手抱起了小姑娘,淡笑輕聲地說,「那就勞煩姑娘帶路囉。」而他的笑容之燦爛迷人足有傾倒眾生的威力,連最光陰都看的傻了;怎能有人可以笑的這麼好看...
過了一會九千勝抱著小姑娘回來,讓小姑娘給天霜獒喝水,結果弄得最光陰的膝上都濕了。最光陰無言地看著九千勝,九千勝仍綻放著優雅的笑容,「我覺得讓天霜獒多多親近人類,會是件好事。」這個想法真是毫無挑剔之處,最光陰就不在意衣服濕了這件事;反正等會曬曬太陽就會乾了。
在他們兩人說話時,小姑娘直盯著九千勝的耳朵看,那是一對形狀宛如珊瑚礁那般璀麗的奇異耳朵,且注視久了總會讓人產生一種想要觸摸的念頭。意會到小姑娘的眼神,九千勝心想只是一下下的話倒也無妨,就蹲下身給小姑娘摸了摸耳朵,「好漂亮。」她天真無邪地笑著說。
而在一旁的最光陰一臉詫異地瞧著眼前這光景,對於九千勝的耳朵他一直都感到很好奇,正確來說,是從初次接觸『刀神傳說』這本書就產生了好奇心,但總不知該如何開口,沒想到如今卻輕易地被人捷足先登了;不知道同樣的眼神攻勢對九千勝還有沒有效用。
注意到最光陰異常的靜默,九千勝坐回他身旁,「想什麼想的這麼深刻?」
「我想摸你的耳朵。」壓抑了許久,煩惱了老半天,結果現在竟直接了當地說出口,連最光陰都被自己嚇了一跳。但話已說出口,覆水已難收。
不同於方才的小姑娘那般,這回九千勝思考的可久了,連表情都顯得嚴肅了起來,令最光陰不得不猜測對方是否因此不開心了,又或是因為不好開口拒絕他而苦惱著,既然如此還是自己負起責任了結這件事吧。
「抱歉,如果是件難事,就當我沒提吧。」但最光陰的神情卻顯得有點落寞。
「關於這對耳朵,據聞是我們這一族所特有的體質。久遠前,我的先祖似乎原本是邊界的遊牧民族,為了生活,所以刀劍弓槍騎馬樣樣都得學,據說當在某一方面的武修到達至高境界之時,自身的武魂便會凝聚在耳骨之上,形成綺羅耳,而五感也因此會比常人要來得敏銳許多...不過這樣想想,其實跟鹿角還挺像的。」看來他自己也對這一雙異耳感到疑問。
而最光陰壓根沒料到九千勝竟會因此開始說起耳朵的事,且聽起來似乎是個家族機密,所以如此輕易地說給他聽,可以嗎?
「等等,九千勝。」於是最光陰打斷了他仍要繼續說下去的話。
「怎麼了?」以為最光陰有什麼話要說,九千勝便等著他。
「我...」糟了,總要說點什麼好,「我...我只是想摸而已。」結果順口地又說了一次。
「嗯,好啊。」九千勝便自個把頭向最光陰那湊了過去。
仔細一看,這一對綺羅異耳就像是翠綠的珊瑚礁,色澤溫潤之中又帶點晶瑩剔透,宛如一件無價之寶那樣的珍貴美麗,閃耀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魔力,那是...是......
腦子正拼湊著那模糊影像的最光陰伸出手指在九千勝的耳朵上輕輕點了一下,瞬間,一個觸目驚心的畫面竄入他的腦海,黑暗之中,迴響著某種東西的清脆斷裂聲,隨後空氣裡便瀰漫著一股濃烈血腥味,而他握在手掌心上的是什麼?他攤手一看,是...綺羅耳的碎片......以及九千勝的血?
再一個眨眼,眼前的景象瞬間轉亮,他見著九千勝的神情顯得緊張,正對著他說了些什麼,甚至連天霜獒都看起來擔心極了,直舔著他的下巴,但最光陰的聽覺尚未恢復,所以什麼都還聽不見,但估計九千勝應是在喚著他的名字吧。
「沒事,我沒事。」最光陰說,但一滴冷汗已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聽見最光陰說了話,有了反應,九千勝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因為那瞬間最光陰彷彿是停了呼吸般地一動也不動,令他緊張地也要停了呼吸;如今見他沒事就好。不過這樣來看,耳朵還是別給人摸比較好,免得又發生這樣的狀況,且他的心臟可再也承受不起這般的驚嚇了。
「真的沒事了?」九千勝再一次地向他確認。
「沒事,只是想事情想得出神了。」最光陰苦笑地說,可是那些景象真實地宛如現實,所以他仍心有餘悸,因緊張而握拳的手還微微地顫抖著。
九千勝當然是察覺到了他的異狀,但或許是個難以啟齒的事吧,他便不多問,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通靈體質還真是辛苦。」他依然如此稱呼著最光陰的時間感應能力,最光陰也習慣了,既然人在苦境,就以苦境的方式解釋吧。
不過方才腦海所浮現的景象,就得以時間城的方式來解釋了......最光陰越想越不安,於是他決定回時間城一趟。
※
「怪了,為何怎麼都走不到時間城?」最光陰納悶地說。
雖然離開時間城可選擇雲梯或是大門口,但回時間城是一定要從大門口才行的,而通道就是在這座疏離山的向陽處,但他們走了一遍又一遍,怎麼走都還是回到了原點。
即使最光陰有數次迷路的紀錄,但不至於連回家的路都不認得吧,跟著他走的九千勝是這麼想的,雖然眼前的背影看起來很苦惱的樣子,這還真令人有點不安。
這時隔空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最光陰。」他喚著他的名字,而最光陰立即就反應這聲音的主人是誰,「飲歲。」
「時間城有時間城的規矩,你可別忘了。」語畢,飲歲的聲音就消失了。
而經飲歲這麼一提點,最光陰明白了,跟著走的九千勝也似乎能理解為何一直在林子裡頭繞圈圈了,於是他抱起了天霜獒,就地坐在一塊石頭上,「我們在這裡等你。」九千勝笑著說,而天霜獒也汪了一聲如此表示。
面對九千勝這般體諒,最光陰倒有點過意不去;他曾對他說過時間城裡頭的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當時九千勝就顯得很有興趣,所以這一次回去他也是想讓九千勝親眼瞧瞧裡頭景色,例如那一片迷霧森林以及被當作許願池的時間天池;但時間城有時間城的規矩,不能有例外,就算要有例外,也得城主同意......對喔,去拜託城主就好了!
「九千勝,你等我。」
「嗯,我等你。」
兩人相視而笑後,最光陰便轉身往著時間城走,走了十數步,他回望著那等待的身影,只見九千勝撫著趴在膝上的天霜獒,靜靜的,靜靜的,靜的寂寥了他的心,最光陰心緊地抿了一下唇,便再加快了前進的腳步。
就如飲歲所指引的,他這回很順利地找到了時間城的大門,而城主就佇立在門前,彷彿是在等著他,但在感動的重逢之前,最光陰想要先取得九千勝的入城許可,「城主...」話還來不及說,卻先被城主用掌心蓋住了雙眼,隨即便聽見他詠唱著某一種祕法的語言,不一會後,城主收了手,手掌心上纏著一團陰森的瘴氣。
「不許把不乾淨的東西帶進城裡。」語氣聽來不甚開心的城主稍施了內力,瘴氣竟瞬間淨化為光點,隨風飄散而去,但城主仍不給最光陰說話的機會,「喝茶的時間到了,我在光之庭等你。」隨後光化進入時間城裡頭了,掛心著九千勝的最光陰也就得先乖乖地進了城再說。
進了城後,便能瞧見最年長的時間樹,飲歲一如往常地從時間樹光化而出,他見到最光陰回來當然是感到開心的,而重逢的一句話便是問對方,「如何,相殺順利嗎?」
「差點就讓我成為了苦境的頭號通緝犯。」因為之後九千勝有再仔細地跟他說了一遍,他才恍然大悟飲歲又再玩弄他了。
「但也讓你如願地與『刀神』相殺了,不是嗎?」
「這又不是你的功勞......」
「可是你也不能說毫無關聯吧。」
「怎麼聽起來都覺得是飲歲你在狡辯。」
「你這孩子!怎麼去了一趟苦境就變了,變得好不可愛!你‧變‧壞‧了。」而如果是在最光陰還小的時候,這麼說的飲歲還會拉扯他的雙頰玩,但現在人長大了,長得比他高比他壯還比他強,就只能動口不動手了......飲歲覺得有點寂寞。
這時城主的聲音從裡頭傳了出來,「飲歲,別玩了,把人帶進來。」
「是,城主。」畢恭畢敬地向裡頭行了個禮後,飲歲便湊到最光陰的身邊,輕聲提醒他,「不知為何,今天城主的心情特差,你小心一點。」拍了拍他的肩後就領著他走進光之庭。
城主已經為最光陰備好下午茶,一見到人來就示意要他在對面坐下,但最光陰倒是先說了想說的話,「城主,可以讓九千勝進城嗎?」
「不行。」
「九千勝是個好人。」
「不行。」
「可是...」
「待你坐下,喝了茶,我們再來談九千勝的事。」城主便把整個身子轉了過去,等著最光陰照做。城主的性子一拗起來,除了順著他的話做就沒別的法子了,於是最光陰乖乖地坐了下來,喝了一口茶,「好苦!」
「唉,味覺有酸甜苦辣鹹之分,而你現在只嚐得到苦了。」城主一邊說一邊將身子轉了回來,優雅地啜了一口茶,「那麼我們進入正題吧,關於九千勝的事,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待在時間城,一個是仍持續在苦境的修行,但要另轉換時間軸與空間軸。」
「等等,城主,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許可九千勝進城。」
「這件事我已經說不行了,是吧,飲歲。」
「是,城主。」
「可是你說要談九千勝的事...」
「我正在跟你談啊,九千勝的事。所以你要選擇哪一個方法?」
此時此刻,一個在等著對方的回答而保持靜默,另一個則是因為一頭霧水而沉默不語,在旁的飲歲見雙方如此僵持不下,他也有點快受不了了,只好失禮地插了句話,「呃...城主,我想您還是先向他說明原因比較好。」因為他也覺得這狀況有點莫名其妙。
「說明?事情不是很明顯了嗎,不然他身上哪會帶著那些不乾淨的東西。」
「那又不是九千勝造成的。」
「即便如此,他也是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城主以難得堅決的目光看向最光陰,令他一時震愣地忘了回嘴。
而城主自己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失了平衡,於是深呼吸了幾回,才繼續說下去,「你的軀體是無數個日精所形成的,一般的瘴氣是無法影響你的,但方才我抓住的那一股瘴氣是一種相當深沉的怨念,即使在日光的照耀之下也不會消滅的深怨。」
聽城主這麼說,最光陰立即想起前些日子的荒廢村落,大概是在那時候被纏身而不自覺的,但這又與九千勝有何關係?
「這只是整件事情的枝微末節罷了,可是只要在你們三個人的命運齒輪尚未相互影響之前,都還來的及...」如是說的城主緊揪著心口,但因為說這話時他的聲音細微就像是在喃喃自語,所以最光陰與飲歲並沒聽見。
只是天機不可洩漏,即使身為時間城城主也是得遵守這般天理,而他現在能為最光陰做的就只有使用這兩個選擇,待在時間城與轉換時間軸與空間軸,不過見最光陰一臉不服的表情,應當是哪個都不會選,於是他只好循著天機與警告之間的模糊地帶說出原由。
「最光陰,這回你再次出城,將會因九千勝而沾染塵劫,即使那是個死劫,你也要堅持踏上這條不歸路嗎?」
這話入了最光陰的耳裡,一剎那間,腦子裡先是閃過那一日染血的綺羅異耳之幻象,幻象過後卻是逐漸轉化為一幕幕曾與九千勝度過的畫面,而心裡迴響起九千勝的一句話,『我等你。』,他的眼前立即浮現了九千勝等待的身影。
隨即最光陰起了身,沉默不語,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時間城。
「飲歲...」
「是,城主。」
「下回這孩子進了疏離山,即使他帶著外人,就讓他們一起進城吧。」
「是,城主。」
「我累了,沒事別叫我,有事也別煩我。」
「......是,城主。」
身後傳來一陣一陣的踏草聲,聽來相當沉重,九千勝應聲起了身,卻見到最光陰一臉憂愁模樣,於是給了他一個微笑做為打氣。
「怎麼了?」九千勝問。
最光陰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那我們走吧。」九千勝說,而他才正要轉身卻被最光陰抓住了胳臂。
「怎麼了?」九千勝又問了一遍。
「如果能事先知道我們的相識是個劫,你會如何做?」
雖是沒來由的一句問話,但見最光陰臉色凝重,於是九千勝謹慎地思考著自己的回答。
「如果這是無法避免的劫難,我會思考它然後面對它。那你呢?」
「我......」
最光陰低下頭想了想,雖然他這一路都在想,但就是無法確切地有個想法,不過在聽了九千勝的答案後,他原本模糊的想法因此逐漸地成了形,於是他試著把這個想法用言語說了出來。
「如果與你相識的劫是這般快樂,那我願意接受這個劫。」他對他笑著說。
如果這一天真的來臨,九千勝,即使用盡我最後一絲氣力,我也要護你周全。
數月後,最光陰步履蹣跚地走入疏離山,而他抱在懷裡的人渾身是血,傷重的奄奄一息,因此心急的最光陰無奈自己的傷勢也不輕,因而無法加快前進的腳步,於是變得更加心慌急躁;要是晚了一步,他的世界就將會崩潰。
當他一進入時間城,還未等飲歲的問話,他便扯開喉嚨地叫喊著,「城主,請救救九千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