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淚】意琦行
『如果只能活一天,你想怎樣過?』
他曾這麼問過綺羅生。
那時,他一直覺得與綺羅生永別的那一天是在很遙遠的未來,甚至沒想過會有這一天。
所以當他見到綺羅生冰冷的身軀時,他先是感到錯愕,接著他告訴自己先冷靜下來,而在冷靜之後卻有一股難以消受的悲痛之痛貫穿他的身心。
他從一留衣的手中接過綺羅生的身軀,便寸步不離地陪在綺羅生的身邊。
是啊,他真該寸步不離的。
他真不該讓綺羅生一人離開的。
或者,即使綺羅生懼高,當初他都該把他拖上叫喚淵藪同住。
極度懊悔的眼神落在安詳的睡臉,他發現綺羅生的瀏海有些亂,於是伸手想要梳理好。
一絲絲艷紅的髮在指縫中滑過,殘留在髮絲上的乾涸血塊也一點一滴地被剝落下來,原本滑順的細髮也因此變得乾燥粗糙。
他對於綺羅生從白髮變成紅髮的模樣感到納悶,但心中的悲憤早已讓他無心去追問這件事。
況且對他而言,無論綺羅生變成什麼模樣,綺羅生就是綺羅生。
『你要去哪裡都沒關係,但若是你忘記回來,上天下地,意琦行絕不會放過你。』
這樣算是回來了嗎?
原本停在瀏海的指尖順著綺羅生的臉龐輕輕地撫了下來。
碰觸到眼角時,他懷念著綺羅生一雙清澈如水的紫瞳。
再碰觸到嘴角,他回想起綺羅生以往與他的談笑風生。
與綺羅生相關的回憶歷歷在目,猶如昨日的畫面,總是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
心好痛。
『痛就哭出來。』『連我自己都沒見過自己的眼淚。』
他將手緊握成拳,隨即便重重地往地上一槌,想要一洩在心頭上的糾結。
但無論如何,綺羅生已經不在了。
於是,與綺羅生永別的那一刻來到了。
「吾...」
念著祭文的聲音帶著哽咽,但他仍強忍著悲傷一字一句清楚地念了下去。
「吾...吾弟綺羅生,生於麗花春漫的日午,那年牡丹正艷香,流年時轉,恍眼弱冠,入叫喚淵藪同修,與吾意琦行、一留衣等七人結義,共學武道七修,朝朝暮暮,形影不離。」
他拿著祭文的手顫抖著。
「乃至吾弟刀道初成,方見別離,爾今為吾傷體,豁命取藥,一身血染,倒臥黃沙...」
從不落下淚水已在高傲的眼眶裡打轉著。
「秋瑟落葉葬,英靈...吾弟...卒」
唸到此,唸到這字,綺羅生的死,他的淚水奪眶而出,溽濕了祭文。
此時,晴朗的天空突然灰暗了起來,隨即降下了傾盆大雨。
這場雨,掩飾了他的淚,也是他的淚。
在一旁的一留衣見他情緒崩潰,「讓我來吧。」將祭文接了過來。
「江湖濁浪沒白衣,天涯何處不過客,願遙遙東逝水,將你帶往天地的盡頭,忘了這一世的混沌,這一世的痛,來生再無刀加身,再無劍刺骨,那年再相遇,無蒼髮鬢白,你十八。」
隨即祭文成餘灰,點點落在眾人的眉間、心間,勾起深藏內心相同的生離死別之痛,模糊的雙眼看著掩息面容,看著餘灰落身,看著點點細雨,匯流成淚。
「好友,一路順風。」
說出了告別的話語,一留衣便將綺羅生連同棺木送入畫舫之中。
正當一留衣準備結開畫舫的繩索時,他按住一留衣的手。
「他這輩子的結,應該由吾為他解開。」
一留衣明白便將繩索交給他。
他將緊紮的繩索一圈一圈地鬆下,心卻不由緊縮,因為當這結一解開,他就再也見不到綺羅生了。
緊握著繩索的手不甘願地放下,他看著漸離的船隻,心彷彿也跟著浮沉在大江上,找不到依憑的岸。
『綺羅生,不管你有什麼決定,一旦你染黑,那吾意琦行也不可能獨白。沉淪的路上,吾與你同行。』
我不願獨白。所以染上你鮮血的人,我一個都不會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