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淚】綺羅生

『如果只能活一天,你想怎樣過?』

意琦行曾這麼問過他。

其實當下他早已有了答案,但沒告訴意琦行;因為他明白意琦行絕不會認同的。

而現在他衷心地覺得當時沒說是正確的。

因為如此一來,便不會讓意琦行看到自己這般慘狀,意琦行也就不會落入跟他一樣的險境。

但現在就算他想讓意琦行看也看不到了。

當他看到自己的雙手呈現半透明狀態,馬上就明白自己已經不在人世了。

正確來說,他現在以著靈魂的狀態滯留在人世。

「沒想到連牛頭馬面都不願意把我帶入陰曹地府,我的罪孽深重,連下地獄的資格都沒有啊。」他笑著說。

又或者,他豁命救兄弟的情義感動了上天,於是老天爺對他這樣的罪人特別法外開恩。

既然如此他應該要好好地珍惜如此自由的時間才是。

該往哪裡去好呢?

雖然這麼想,但最後他還是想要回到了有意琦行在的地方。

正當他這麼想時,周圍情景瞬間一變,一眨眼,意琦行向來不苟言笑的冷凍臉就出現在他眼前。

他嚇了一跳,但意琦行卻對他的驚嚇無動於衷。

意琦行看不到他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現在可是靈魂呢。

他笑了笑,不過下一秒他對於意琦行看不到他的這件事感到些許的失落。

「哎呀,能夠再見到兄弟一面,我就應該要感到慶幸才是啊,不能這麼貪心。」他如此告訴自己。

不過見意琦行如此專注,究竟是在看什麼。

他順著意琦行落下的視線望去,正是自己冰冷的身軀。

意琦行正在為他梳理額前的瀏海,且表情比平常更加地冷漠,眼神變得空洞虛無,見到如此的意琦行他感到心痛。

『你要去哪裡都沒關係,但若是你忘記回來,上天下地,意琦行絕不會放過你。』

他離開前,意琦行一臉嚴肅地丟給他這句話,他雖謹記在心,但救兄弟這件事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要來的重,於是他只好辜負了意琦行。

「對不起,這一次我無法遵守約定回到你身邊。」

細說著這句道歉,他伸手想要碰觸意琦行的臉龐,但卻撲了個空。

望著呈現半透明的手,他落寞地笑了笑。

為了兄弟,他可以連命都豁出去;但現在的他,連想安慰兄弟都辦不到;而現在的他,能為眼前的兄弟做什麼?

心好痛。

嗯?靈魂也會感到心痛嗎?


但無論如何,他已經無法再與意琦行談笑風生,把酒言歡了。


於是,與意琦行永別的那一刻來到了。

「吾...」

他聽到意琦行的聲音帶著哽咽。

「吾...吾弟綺羅生,生於麗花春漫的日午,那年牡丹正艷香,流年時轉,恍眼弱冠,入叫喚淵藪同修,與吾意琦行、一留衣等七人結義,共學武道七修,朝朝暮暮,形影不離。」

他看到意琦行拿著祭文的手顫抖著。

「乃至吾弟刀道初成,方見別離,爾今為吾傷體,豁命取藥,一身血染,倒臥黃沙...」

他注意到意琦行從不落下淚水已在高傲的眼眶裡打轉著。

「秋瑟落葉葬,英靈...吾弟...卒」

唸到此,唸到這字,意琦行的淚水奪眶而出。

依然忘記自己是靈魂,他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接住這滴淚,但淚滴卻穿過他的手掌心,溽濕了祭文。

他難受地想哭。

此時,晴朗的天空突然灰暗了起來,隨即降下了傾盆大雨。


這場雨,掩飾了意琦行的淚,也是他落下的淚。


在一旁的一留衣見意琦行情緒崩潰,「讓我來吧。」將祭文接了過來。

「江湖濁浪沒白衣,天涯何處不過客,願遙遙東逝水,將你帶往天地的盡頭,忘了這一世的混沌,這一世的痛,來生再無刀加身,再無劍刺骨,那年再相遇,無蒼髮鬢白,你十八。」

隨即祭文成餘灰,點點落在眾人的眉間、心間。

「好友,一路順風。」

說出了告別的話語,一留衣便將棺木送入畫舫之中。

正當一留衣準備結開畫舫的繩索時,意琦行按住一留衣的手。

「他這輩子的結,應該由吾為他解開。」

一留衣明白便將繩索交給意琦行。

他看著意琦行將緊紮的繩索一圈一圈地鬆下,而每鬆開一圈,他也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透明。

於是他明白當這結一解開,就再也見不到對方了;但人生哪有不散的宴席,而他與意琦行的宴席即將要結束了。

待鬆下最後一圈,意琦行卻緊握著繩索不願意放開。

他苦笑地看著意琦行的依依不捨,但越依依不捨就會越不捨。

「兄弟,我們離別的時候到了。」快要消失的手輕輕地按在意琦行的緊握著繩索的手上,「有意琦行你這樣的知己,綺羅生這一生無怨無悔了。」

隨即意琦行緊握著繩索的手不甘願地放下,船隻漸離,心彷彿也跟著浮沉在大江上,找不到依憑的岸。


『如果只能活一天,你想怎樣過?』

『如果生命只剩一天,吾綺羅生會一個人過,不讓任何人知曉,因為這一天,是兄弟一輩子的痛。』

我果然該一個人過的,如此一來就不會讓你飽受離別之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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