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前幾天的事了。

那一日稍晚,黑枒君在與凱旋侯以及無執相結束了關於偵查苦境的討論會議後,他一臉略顯疲憊地走出屋子。

為了解決資源貧乏的問題,前一陣子凱旋侯在三公會議上提出了從苦境這塊地方爭取資源的方案,以及找出逃獄至苦境的『楔子』。

依照目前計畫的內容,黑枒君得跟著凱旋侯一同前往苦境;雖然佛獄因為資源貧瘠且終日不見陽光,但黑枒君一想到之後得離鄉背井,心裡逐漸地寂寞了起來。

現在就犯了鄉愁,未免也太早了點;他苦笑地如此告訴自己。

不過鄉愁之外,尚有一件事也令他掛念在心。

昨日他為了阻止赤睛探知當年的真相,所以又再一次地使用『催眠』能力,竄改赤睛的部分記憶。這是三公賦予黑枒君的任務,且為了佛獄的利益,他必須這麼做。

但被竄改的記憶並不會消失,只是深埋在腦子的某處,所以一旦啟動了契機,曾經失去的記憶將會一次浮現,屆時赤睛是會被這些年來的龐大記憶摧毀,亦或是恢復成當年的那模樣。

一想到這裡,黑枒君便緩了前進的腳步,而稍顯落寞的視線緩緩地垂了下來,「......赤睛...」

「呦~聽你叫得這麼親暱,真是不愉快啊。」身後發出的說話聲膩在黑枒君耳邊,聽起來充滿了惡意

意識到對方來者不善,黑枒君明白得要立即遠離對方的拳腳攻擊範圍,但身後之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個響指凝聚成氣,所形成的無形之手在黑枒君動作之前制住黑枒君的咽喉,使他無法順利脫身。

在勉強可以呼吸的痛苦之下,黑枒君吃力地睜開雙眼確認對方的身分,竟是『那個人』。

『那個人』是佛獄上下對魔王子的代稱。

與黑枒君四目相接的魔王子淺淺地笑了笑,「哎呀哎呀,你別走得這麼急嘛,我只是想再確認一下,免得我冤枉好人。」然後他將口鼻貼在黑枒君頸子上,細細地聞著。

魔王子這樣的舉動讓黑枒君除了呼吸的痛苦之外,心底還有一股寒意湧起;這...這是職場性騷擾嗎?

過了一會,魔王子似乎是聞夠了,便從黑枒君身旁走開,然後拿出手帕輕輕地擦拭著鼻子,「黑先生,我很想為您找到脫罪的機會,但事情似乎無法那麼順利。對於長袍之罪,你可有辯駁之言?」

什麼長袍之罪,這人到底是在說些什麼。

黑枒君被掐著咽喉,根本無法出聲說話,再說因為氧氣不足,他的腦子運作變得緩慢因而無法做出判斷反應,甚至連魔王子的聲音也逐漸地聽不清楚了。

而魔王子仍自顧自地說下去,「不出聲我就當您默認囉。」他停了一會先將手帕收好,「但人有好生之德,我魔王子還有惜才之心,看在您長年來為了佛獄利益而無條件貢獻自身能力的份上,這一次我就姑且原諒您吧。」

說完這番話的魔王子再一個響指,無形之手應聲消失,黑枒君終於呼吸到珍貴的氧氣。可是也因為缺氧過久,他的腿軟了,只好半倒臥在地,死命地調整呼吸。

不知憐憫為何物的魔王子走近黑枒君,一雙眼冷血地俯視著他,且伸出手無情地抓住對方的頭,逼迫黑枒君抬起視線與他四目相接。

「最後一次的警告,別碰我的東西。」魔王子犀利的冷眼與似笑非笑的語氣,令人不寒而慄。

 

數日後的某天。

赤睛佇立在婆羅塹附近的某高處,遠望著交界處的兩尊神像。

婆羅塹這地方是火宅佛獄與殺戮碎島的交界之處,在界線上有兩尊巨大神像形成天然壕溝。

過往兩國因為資源的爭奪,曾在此處發生過激烈的戰鬥。

但由於長期征戰使雙方皆戰死無數冤魂,再者對於依賴同一資源的四魌界來說,處於第三界的碎島與第四界的佛獄,毫無止盡的戰爭對於整體國家的損傷實在過大,因此雙方便締造兩境和平條約,以此地為界,互不侵犯。

只是這樣的和平條約,依然無法解決火宅佛獄原有的資源短缺問題。

一直望著神像發楞的赤睛,腦子裡反覆記著婆羅塹的這段歷史記載,直到在界線附近出現了兩個小小身影,他才轉移了注意力。

那小小身影其中一個是火宅佛獄的王女寒煙翠,在她身後守著的是迦陵。

另一個小女孩是從殺戮碎島那一頭來的,但據說碎島向來男尊女卑,為何這小女孩竟散發出一種尊貴不凡的氣質,且在她身旁的兩名隨從竟也是女性。

赤睛不解地側著頭,但表情依然冷淡地注視著他們。

至於赤睛今天為何會出現在婆羅塹呢,這全是因為昨日他收到一封來自魔王子的親筆請託信:

『吾親愛的副體,不知吾親愛的小妹寒煙翠過得可好?勞煩汝替吾在明日午後至婆羅塹確認。』

為什麼他會這麼明確地指定出地點與時間呢?

「沒有你,大家都過得很好。」一想起信的內容,赤睛又喃喃地回了這句話,只可惜他人不在墮落天堂,魔王子聽不到;不過就算他聽到了,也只是故作受傷的模樣,但其實心裡毫無痛癢。

再說這人當初還以自己的妹妹為要脅,只是要見副體一面。

這時,總是毫無情緒的眼裡映入了寒煙翠與另一名女孩因為相見而露出的欣喜笑容,赤睛的腦內卻自動導入當初與魔王子見面的畫面,真是令人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不過赤睛靜下心想了想,魔王子當初的要求是『想與副體見面』,但後來自己卻選擇了『跟隨』這條路。

身為『觀察者』,他那時或許是想親眼見證這個人會以何種形式走向生命的終點吧。

那現在也依然這麼想嗎?如此問著自己,心裡卻沒個答案。

「總之就說過得很好便是了...」因為腦子胡思亂想太多而使得情緒略顯低落的赤睛連語氣也變得惆悵了起來。

認為任務已經達成,於是他決定離開,由於是飛著來的,所以也要飛著回去。

因為赤睛習慣在高處時要先跳下去再變化成龍型,所以這一次他一如往常毫不思索地想要縱身一跳,沒想到在如此高處的地方居然有人。

男子瞧見赤睛的舉動,認為他是想不開,於是熱心地衝上前來想要阻止他。

「不要想不開啊!」男子聲嘶力竭地向著赤睛喊著。

赤睛聽見了聲音便看了過去,但他的腳早已踩空,身軀順應重力的原理,直直地往下墜。

一見眼前如此危急的狀況,「危險啊!!!!!!」男子使勁地縱身一撲,伸長了手試著要抓住赤睛身軀的某一處,但一心想救人的他似乎沒注意到自己飛撲的力道,居然跟著赤睛一同直直地往下墜。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結果反倒是想救人的人在呼救了。

世上還真是無奇不有啊。

這麼想的赤睛仍保持著人的型態,他背對著地面往下墜,視線注視著一同墜下的男子,他的神情與叫喊充斥著對死亡的恐懼,令赤睛想起了前些日子慘死於魔王子手下的冤魂們也都是這張表情,下一瞬間赤睛便化身為魔龍的型態,背上的雙翅一振,飛上前去一口銜住男子,帶著他飛回到方才的崖邊。

將男子安然地放置在地面上後,赤睛便恢復成人型狀態。

縱然是誤會一場,但人家也是一片好心,讓如此好人白忙一場還差點喪命,赤睛總感到些許的過意不去,「你沒事吧?」赤睛問男子。

只見男子整個人癱坐著,一臉惶恐地直盯著赤睛,他想應該是方才的狀況過於驚險使男子現在仍驚魂未定。

於是赤睛上前走近男子想要確定對方是否有外傷,沒想到男子卻是一邊往後退一邊大喊著「你...你不要過來!你這個妖怪!」,全力的吶喊聲中帶著恐懼。

赤睛淡定地望著因害怕而顫抖的男子,隨後他轉了身,頭也不回地走向崖邊,縱身一跳,不一會兒巨大魔龍從山谷竄出,遠遠地飛去。

在飛去之際,赤睛仍能感受到男子惶恐的眼神,耳邊也響著男子的聲聲驚叫「怪物!」

 

方才男子驚恐的叫喊仍在赤睛的腦子裡迴響著。

「怪物!」

但有一瞬間,卻變成好多人的聲音此起彼落地哀號。

「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

嘈雜的聲音雖稍縱即逝,但卻令他覺得頭昏昏腦脹脹,甚至難受的想吐。

基於安全的考量,赤睛決定找個可降落的位置,先停下來歇一會,待感覺好些了再出發。

而在腳才剛踏上地之際,一陣暈眩便天旋地轉地朝著他的腦袋襲了上來,赤睛感到頭昏眼花,身子癱軟,連呼吸都覺得有些不順暢。

於是赤睛走向最靠近他的一株枯木之下,背靠著樹幹緩緩地坐了下來,他闔上了眼,靜下了心,想要試著調整身體的狀態。

這時,曾經夢過的銀色墜子又逐漸清晰地在他的意識之中浮現,墜子上的紫紅寶石閃爍出點點光芒。

不可思議的是赤睛的身子與心緒竟感到舒坦了許多,但他的意識也因此被紫紅光芒所牽引著......

 

另一方面,在墮落天堂等待赤睛回傳消息的魔王子,看似悠閒地倒臥在躺椅上,他的視線直直地遠望著窗外景色......發呆。

「赤睛,好慢啊。」他翻了個身,嘴上依然喃喃地念著,「赤睛,你不在,我好無聊......」

『你無聊關我什麼事。』腦子裡自動模擬出赤睛的淡然表情與回話的不耐語氣,魔王子不禁對自己冷笑了一聲,向來不做夢的他竟在做這種白日夢。

然後他在打了個呵欠後,慵懶地起了身,「怎麼,迷路了嗎?真是傷腦筋啊。」

魔王子緩步踏出房門,然後輕而易舉地穿過佈在墮落天堂四周的結界,他露出淡淡地一笑,「我親愛的副體,等我,我馬上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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