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孤島,綺羅生與一名男子相對而坐。

「這種獐子草對接脈之後的復原十分有效。」男子幫綺羅生療傷包紮後如是說。

戴在頭上的狗面具遮住了男子半張臉,讓綺羅生無從得知眼前之人的心緒是如何,但竟然願意替他療傷,應是好人才是。

哎呀哎呀,自己太過於輕易相信人的習慣依然還是改不了,前一陣子明明還因此而吃足了苦頭的,綺羅生啊綺羅生你真是學不乖啊,他在心裡自嘲著。

「既要尋仇,又何必醫治?」記得男子找上他貌似是因為仇恨的樣子。

「第一,我與你無仇。」看來是認錯人了。

「第二,你是我的狗。」確實,這是與男子交易的內容。

「你有傷,我就要治。」如此愛惜動物,果然是個好人才是。

男子繼續說了下去,「這漂血孤島已改變不少,但依然是訓練的好地方。」

或許是自己的錯覺,但綺羅生覺得男子似乎是懷著一份遙望過去的思念心情在說話。

男子轉過身向著綺羅生,「我們的遊戲,就從這個地方開始。」然後他將綺羅生的豔刀自腰間抽起,隨即緩緩地將之立在綺羅生的眼前。

「現在休息吧。」語畢,男子便在距離綺羅生十數步之處背對而坐。

見此舉,綺羅生便明白,眼前之人強大到完全不懼怕他趁機反擊。但說真的,以他現在的傷勢,實在不適宜輕舉妄動。

於是綺羅生的身子稍稍往後一傾便能靠著身後的樹幹,他表面鎮定地闔上眼,其實內心的掛念宛如波濤洶湧地激動。


稍早一陣子的記憶,歷歷在目地浮現在綺羅生的腦海裡,縈繞不去,使他的心沉得直到深淵裡去。


那時在玉陽江畔,頭戴狗面具的男子貼近他的臉,語氣聽不出情緒地說,『你要贏過我,才能帶那口刀離開此地,九千勝大人。』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九千勝大人。』綺羅生說。

即使表明了自己不是男子所找之人,也向對方表態自己並無戀戰之意,但男子依舊執意不肯放他離開。

而在戰敗的同時,心急的他突然感受到一股不祥之兆直襲他的心頭,令他胸口悶滯難受,似在宣告哀慟變兆。

綺羅生拖著受傷的單腳,單手持著豔刀,喘息地自喃自語著,『我必須趕往無生之崖。』而胸口的疼痛越發劇烈。

無奈男子面對綺羅生的擔憂之情毫無惻隱之心,『你能踏過我的屍體,再說離開。』

難道老天爺讓他回來的用意是要使他失去一切嗎?

受了傷又心急如焚的綺羅生踉踉蹌蹌地想要站穩腳步,『想要我的命,我給你。但不能是現在。』

『時間,是勝利者的賞賜,敗者只能卑微求生。』男子毫無感情地說。

隨即豔刀自綺羅生的手中絕望地脫落,『如果你要我的命,我能給你。』他雙腳跪下,『但我求你,求你帶我前往無生之崖,救我的兄弟。』失去的恐懼他無法承受,泛在眼角的淚水也禁不住地滑落。

『求你。』他懇求地向他嗑頭,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但當他終於趕到約戰之地時,直逼心口的不祥之兆已血淋淋地呈現在他眼前。

一留衣死了。

意琦行受了重傷。

『兄弟,我失約了。』他愧疚地向意琦行說,也是向一留衣說。

見著受傷的綺羅生,意琦行勉強地撐起了身子,『你沒出現時,我便知你必是遭逢不測了,現在見你還活著就好。』意琦行緊握著他的手,而他原本擔憂的心情減輕了一些,更多的擔憂是為一留衣的,『咱們將一留衣帶回,好好安葬。』

面對自己的無能為力,綺羅生深深地自責著,但命運讓他不得不選擇從意琦行的手中抽離,『今後,我們兄弟再非同路人。』他的視線自意琦行身上移開,只怕是堅決的心意因為他而稍有一絲的動搖。

於是綺羅生走向了頭戴狗面具的男子,在他身後的意琦行不解地問著他,『為什麼!?』他們向來立場相同,情如手足,對於綺羅生如今的言行舉止他完全無法理解。

但綺羅生沒有回應他,而是身旁的陌生男子說了話,『因為我老狗救了你的命。』

『為什麼!?』意琦行再問了一次,他要的是綺羅生的答案。

『因為他答應做我的狗。』男子的語氣彷彿是在炫耀他的戰利品。

意琦行真希望是自己聽錯了,但綺羅生卻毫不反駁,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

『你不准踐踏我的兄弟!』意琦行怒道。他想要走上前去將綺羅生拉回自己的身邊,但卻因為勉強支撐傷體過久,使他踉蹌了幾步後腳便再也無力了。

見意琦行的強勢,男子倒是生了幾分興趣,『相殺嗎?』無視意琦行的傷重,他舉起骨刀示意開戰也無妨的姿態。

綺羅生立即擋在男子面前,且不讓意琦行瞧見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很多時候,是命運在決定人生。這一敗,我們都要認清事實了。』

最後,他稍稍地回了頭,但仍不敢與意琦行四目相接,『一留衣他的...』滿懷哀慟的他語帶哽咽,『他的後事,就麻煩你了。』此話一出,綺羅生便隨著男子頭也不回地離去,走向未知的命運。


這一日,兄弟夢碎,一個別於天涯,一個別於黃泉路苦。

 

兄弟,恕我無法送你最後一程,綺羅生在心裡對著一留衣說。


闔上的雙眼隔著眼皮隱約地跳動著,失去的傷痛使綺羅生無法入睡;這是當然的。

雖然綺羅生對於男子並不是毫無怨懟,但當時也是因為有他的襄助,才能夠擊退三凶集一身的鬼荒地獄變,意琦行的命才得以保住。

如果那時再晚個一步,說不定連意琦行都......一想到最壞的結果,綺羅生便覺得自己的呼吸無法順暢,導致心臟都快要停止跳動了。

倏地,一股淡雅清新的香氣迎面向他撲來,使他逐漸緩和了起伏的情緒。

是那人嗎?

綺羅生認為這香氣是戴著狗面具的男人的做為,畢竟在這孤島上也只有他們兩人了,捨他其誰呢。

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親眼確認,但眼皮卻沉得睜不開,而意識也逐漸地遠去。


他終於入睡了。


他做了一個夢。

月之畫舫悠悠地飄盪在玉陽江,而他一步一步地回到船上。

輕手撥開雪白薄紗帷幕,他優雅地走進畫舫,這般動作就跟往常無異,但他心中卻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是因為曾經在生死關徘徊過一回,所以才會產生這樣的心情嗎?

『綺羅生!』

這聲音是意琦行,他怎麼在江畔喊得如此著急。

『綺羅生!』

他的聲音越來越近,而其中挾帶著不安與希望。

『綺...』

這一聲名字還未完全喊出口,意琦行便哽咽地停了口,而綺羅生一轉身便與他四目相接上。

他巧慧的一眼便瞧出意琦行的傷勢未見好轉,「你這是怎麼一回事!?傷得這麼重不好好療傷,還硬撐著跑到水氣如此重的地方。」他氣意琦行不知照顧自己,語帶忿忿地走了過去。

而意琦行也向他走了過來,但兩人卻錯身而過。

「意琦行?」綺羅生轉身望著意琦行的身影,但意琦行仍然沒有回過頭,只是愣愣地呆站在他面前。

此時此刻綺羅生便明白了,這是夢。意琦行是他的夢,而綺羅生亦是意琦行的夢。

意琦行懷抱著一絲希望衝進畫舫,認為綺羅生會仍一如往地待在這裡頭悠閒地喝茶,見著他便一如往常地露出淡然一笑,然後他與他一如往常地笑談風生。

是的,他希望就跟往常一樣,不需要任何改變。

『有很多時候,是命運在決定人生。這一敗,我們都要認清事實了。』

綺羅生的這番話猶然在耳,但他就是不願意放棄,不想放棄,不能放棄。

但環顧四週,空無一人,他的心也就缺了一塊。

意琦行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痛徹心扉地說,『兄弟,你到底在哪裡?』向來高傲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淚。

這是綺羅生第二次見到意琦行的淚水,也是意琦行第二次為綺羅生所落下的淚。

但他無能為力接下那滴淚水,只能任它自意琦行的臉頰滑落。


他又讓兄弟再一次地飽受離別之苦。

這種椎心之痛,任誰都受不住的,即便是高處不勝寒的絕代劍宿意琦行,或是江山快手綺羅生。

他們的心是因為兄弟而堅強,卻又因兄弟而脆弱。

 

隨即畫面消散,綺羅生從夢中緩緩地醒了過來;但這夢卻真實地令他心疼不已。

他明白,意琦行正等著他,而他想要回到意琦行的身邊。

這時一把草朝著自己丟了過來,綺羅生撿起來瞧了一眼,「又是獐子草。」他知道頭戴狗面具的男子回來了。

「你的嗅覺不差,看來確實有做狗的本領。」男子說。

因為那場夢,使得綺羅生對男子的話語感到不耐,「你究竟想做什麼?」將獐子草丟向一邊,現在的他只想離開這裡。

而男子一眼便瞧出綺羅生的心思,「你想回去找你的兄弟嗎?」又或著他是憑著靈敏的嗅覺聞出的?

既然男子開宗明義地問,綺羅生也就毫不保留地表明立場,「沒錯。」他想回到意琦行的身邊,而這份執念越來越強烈。

「你去找人,相安無事。人來找你,對方必死無疑。」男子語氣淡然地說,但週身卻已逐漸地散發出殺氣,「想出這個地界,就打敗我吧。」手中的骨刀毅然地指向綺羅生。

看來與男子一戰仍是避不了,逃不過。

「你要遵守諾言。」綺羅生語氣堅決地說。

「相殺何必囉嗦。」男子飛快地衝向綺羅生,「看刀!」而第一刀便是致命的一擊。

綺羅生雖立即做出反應地抽出豔刀回身,卻仍閃避不及,原本就已受傷的手腕便傷上加傷,血花四濺。傷雖疼,但綺羅生連眉都沒挑一下,他手持豔刀,將精神力完全專注於面對男子接下來的攻勢。

「迎接你的第二敗吧。」男子躍躍欲試地說。


我不能敗,我必須回到兄弟身邊。

意琦行,我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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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青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