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渺茫的意識中傳來女人的聲聲叮嚀。
「我親愛的孩子,千萬要記住,這條墜子絕對不能離身喔。」
在燈火下,墜子散發出銀色光芒,而上頭鑲著紫紅寶石更是閃耀奪目,但卻蘊含著一位慈母對孩子的愛。
「為什麼?」童稚的聲音天真地問著。
「因為...母親希望你能活下去。」
說著這句話的女人潸然淚下,心疼地緊抱著孩子。
赤睛從這個夢境中緩緩醒來,一股鬱悶雖湧上心頭,但他更在意著另一件事。
「墜子?」
他對於這件物品一點印象也沒有,但夢境的畫面竟又是如此地鮮明清晰。
再定睛仔細一瞧,這裡不就是自己的寢室嗎?記得在失去意識之前,他人應該是身在王族的陵墓......
「對了!魔王子!?」他是否回去墮落天堂了?還是仍逃亡在外!?
(魔王子:我又沒做壞事,為什麼要逃亡呢?)
那是因為你根本分不清楚事情的好壞,再說你做的事幾乎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不對,現在不是在腦子裡吐嘈他的時候。
為了確定佛獄的安全,赤睛顧不得稍早之前自己的身子不舒服這件事,逞強地想要起身出門,但身體卻沉得不聽使喚。
「赤睛,你別浪費力氣了。」一人走進了屋子裡頭。
「是你,黑枒君。」
「瞧你氣色這麼差,就好好休息吧。」黑枒君輕輕地一笑,且幫赤睛將被褥拉好。
頓時感到安心的赤睛覺得眼前的黑枒君好有母親的感覺,這是因為剛剛的夢引發了他從未有過的思母情節嗎?
不過黑枒君能夠這樣笑,就表示魔王子沒在外頭作亂。
「魔王子呢?」但他還是想要確定一下自己的想法。
「託你的福,那個人很安分地回墮落天堂了,王也加強了周邊的結界。」
赤睛安心地閉上眼睛,「王回來了?那就是王解決這件事的,並不是我。」
「放心,關於擅闖王族墓穴一事,經過三公共議的討論,決定不處罰你。」
「我擔心的向來就不是這件事。」赤睛淡然地說。
「還有什麼想問的。」
「是王將我帶回的嗎?」
「是,王在接獲到魔王子闖出結界的消息,馬上從婆羅塹邊境趕回來,就在魔王子正要對昏迷不醒的你痛下殺手時,王救了你。」
在聽了黑枒君這番話後,赤睛對於腦子裡正想著的事感到可笑,他竟在想著魔王子如何了。
見他沉默不語許久,黑枒君認為赤睛還驚魂未定,便安慰道,「赤睛,你還好吧?也是,遇上那個人,心臟哪承受得了,最初王不讓身為副體的你與那個人有接觸,就是為了保護你。」
「原來是這樣啊。」赤睛嘴上雖這麼回應黑枒君,但心裡卻依稀覺得其中似乎另有隱情在。
在這一切以火宅佛獄的利益為最高宗旨的制度之下,赤睛認為自己並沒有值得被咒世主如此保護的價值,倒是魔王子這人確實是有需要被嚴密隔絕的必要性。
就在這時從墮落天堂的方向傳來一聲聲響亮徹天的爆炸聲。
「又開始了。」黑枒君故作鎮定地看著遠方,眼角卻隱約地顯露出一絲懼怕的氣息。
「他在幹嘛?」想也知道又是魔王子。
「在你沉睡的這三天裡,幾乎每個時辰在墮落天堂都會發出這種爆炸聲,但因為結界的力道已經加強許多,所以並沒有殃及周遭,王就放著不管了。」
「我睡了三天!?」而且這麼大聲的爆炸聲還吵不醒我;赤睛頓時為自己的貪睡感到訝異,看來他的身心疲累度比自己預想得要來的很多很多。
「對了,還有一個好消息,王說這一陣子你可以暫時別去那個人的身邊了。」
「為什麼?」赤睛不解地看著黑枒君。
對於赤睛的反應,黑枒君感到驚訝,「什麼為什麼,你差點就死在那個人的手上了。」
「他如果真要殺我,我早已經死好幾回了。」赤睛的語氣彷彿不關己事似的平靜,「況且我有另外在意的事。」
失去意識前所聽到的那一聲著急的呼喊真是那個人的聲音嗎?
不過在這件事之前,似乎有什麼更重要的事要跟魔王子確認才是......赤睛覺得腦子隱隱作痛,一點都想不起來在當時魔王子向他說了些什麼話,但他卻深刻地記得魔王子那一臉討打的微笑。
而在一旁的黑枒君看著赤睛正不知為何事而苦惱的神情,讓他覺得即使身為觀察者,身為那個人的副體,赤睛真沒必要為了盡這份職責而輕薄了自己的生命;他低下了頭,為此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為何嘆氣?」赤睛問。
「沒事沒事,你就當作是我這前輩因為年事已高,有事沒事就愛擅自感傷擅自嘆氣。」
「......對了。」
「嗯,怎麼了?」雖然我是這麼說沒錯,但你還真就給我裝沒事地準備扯開話題啊。
「黑枒君,我動不了。」赤睛困擾地向黑枒君求助。
「嗯?啊,因為小狐整個人趴睡在你身上。唉,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只是拜託他看著你一段時間,卻自己睡著了。」於是黑枒君將小狐抱起來,「這小鬼怎麼這麼沉啊。」明明就這麼小一隻!
「小孩子嘛,能吃能睡就是福。」終於能夠起身的赤睛稍稍地伸了個懶腰,「呃,痛...」但身體因為躺太久了而開始產生了痠痛感。
「你當真要去?」黑枒君再一次地向他確認,他真希望赤睛會因為身體痠痛而改變心意。
「是。」無奈赤睛堅持的時候還挺固執的。
「你別太勉強了。」
「我知道。」
下了床的赤睛走起路來顯得有些不穩,搖搖晃晃的,宛如新生嬰兒在學走路,見狀的黑枒君想要伸手去扶住他,卻被赤睛婉拒了,「只是太久沒走路了,沒事的,等等就好了。」
然後只見他隨意地披上了一件長袍就想要往著外頭走,黑枒君趕緊拉著他回屋子裡頭,「有必要走得這麼急嗎?」一邊碎念一邊幫赤睛將衣飾一一地穿戴好。
「不好意思。」
「這時候要說的是『謝謝』。」黑枒君卸下自己的長袍,將其披掛在赤睛身上,「大病初癒,別著涼了。」
「黑枒君,謝謝你。」赤睛感心地笑了笑。
「如果真要謝我,就請繼續創下『活著走出墮落天堂』這個紀錄吧。」他輕輕地拍著赤睛的肩膀。
又被拍肩膀了。
但這一次赤睛卻覺得覆在肩膀上的溫度暖得好舒服,令他逐漸安心了起來。
※ ※ ※ ※ ※
至於墮落天堂,院子裡遍地星星之火搖曳閃爍,汙濁的空氣中瀰漫著濃厚難聞的焦味。
每天在定時的胡鬧之後,魔王子便閉目養神地呈現大字型躺在堅硬的乾土上,一動都不動。
且自那一天之後,他那張總是滿口歪理的嘴上只吐出一個名字。
「赤睛。」「赤睛。」「赤睛。」「赤睛。」「赤睛。」「赤睛。」
「赤睛。」「赤睛。」「赤睛。」「赤睛。」「赤睛。」「赤睛。」
「赤睛。」「赤睛。」「赤睛。」「赤睛。」「赤睛。」「赤睛。」
毫無情緒起伏,毫無喜惡之心,聽起來只是單純地將這名字掛在嘴上宛如機械般地唸著。
而就在那一天過後的第三天。
「赤睛。」
「赤睛。」
「赤睛。」
「......」
一直複誦著『赤睛經』的魔王子突然沉默了,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且揚起了久未牽動的嘴角。
「呵,赤睛,你終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