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三、

相較於時間城外頭的那座迷霧之森之規模,苦境的這個森林應該不足以掛齒,但最光陰還是莫名地在這塊地方迷路了數日;果然不能小看大自然。

但他遇到人要問路時,卻每每都在打了『招呼』之後,對方立即逃之夭夭。雖然他曾想過隨後追上,卻因為不諳林中小徑而追丟,然後他就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身在何處了。

所幸以前他曾在迷霧森林與飲歲走散過三天三夜,所以面對現在的狀況他才能如此臨危不亂,且那時自學的基本求生技能也在這時候派上用場了;學以致用就是這麼一回事。

而在迷路的這些日子,他還遇上了幾次自稱是山賊的人們,但這些人在他尚未亮刀鏟惡前,個個都宛如見到牛鬼蛇神般地惶恐懼怕,隨後在顫抖地喊了聲『分叉眉惡人!』的莫名話後便一溜煙地逃跑了,且跑得比以往遇到的苦境人都還要來的迅速敏捷。

不過有壞人待在這座森林裡,想必善良百姓感到非常困擾,所以最光陰決定要留在森林裡為民除害;雖然也是因為他迷路了。

這時從某一處傳來了金屬鏗鏘的聲音,聽來距離並不遠,於是最光陰循著聲音來源奔馳過去。在接近之際,人群之中的一名白衣男子立即吸引住他的目光,也令他停下了腳步。

男子手執長刀,纖細的身子在一群大漢之中俐落穿梭,其刀影落下之處必有人倒地。人快刀快,僅僅霎那一眨眼,層層人牆已被白衣男子擊潰數半。

雖然對手確實是弱到不能再弱,但男子高深純熟之刀法,與流星趕月之速度,以及秋風掃落葉之勁,都令最光陰讚嘆不已,於是想要與此人比劃的念頭正在他的心頭上油然而生。但他並不是好戰分子,當初選擇習刀只是單純的喜愛,現在習刀則是一種熱愛,所以要是能夠以刀會友對他而言是美事一樁。

在讚嘆男子的好身手與沉溺於以刀會友的夢想之餘,他也注意到在大漢人牆之後的某一人正伺機準備逃跑,對於這種棄同伴於不顧的人,最光陰不悅地嘖了一聲,隨即動身想要擋下他,但他萬萬沒想到前一刻明明還困在一群大漢之中的白衣男子竟比他快了一步,他已站在最光陰的身前牽制住了那個人。

「竟有拋下同伴的念頭,唉,我真為你身後的這群人感到不值。」白衣男子說,且即使方才經過了一番打鬥,他仍是臉不紅氣不喘的優雅姿態,而那群圍住他的大漢們個個都昏厥在地,一動也不動。

但這名看起來像是二頭目的人不知為何地露出驚恐的眼神,且這目光是向著白衣男子的身後。最光陰就站在他的身後。

「喔,你的刀法真是精采啊。」

最光陰發自真心的讚嘆,而對方立即以迴身一刀回應,所幸最光陰反應快,俐落地閃避了這看似致命的一刀。

「這真是熱情的招呼啊。」最光陰充滿期待地笑了笑,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跟他打『招呼』,雖然步驟跟飲歲說的似乎有點出入。

一心想著要給對方回應的他開心地甩了甩手上的一團白色毛球,隨即毛球在一團光芒之中化為骨刀,然後他兇眼一瞪,手中的骨刀冷冽地指向男子,其嘴角微微揚起,用著低沉的嗓音說出了那招呼語,「相殺嗎?」

最光陰與九千勝雙方持刀對峙,彼此以著視線試探對方,想要找出對手的一絲破綻。

不過由於九千勝還要牽制身後的賊人以防他逃跑,最光陰卻在一心兩用的他找不出可出手的時機,對方的武功究竟是精深到何種境界呢?這麼想的最光陰興奮地躍躍欲試。

而九千勝面對最光陰不敢掉以輕心,因為方才此人竟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這令九千勝感到相當驚訝,且對方雖然尚未出招,但從他周身散發出的武人氣息之精純,九千勝便知眼前之人非泛泛之輩,只可惜竟是山賊頭目。

另一方面,遭到牽制的賊人認為九千勝專注於眼前的男子,這正是他逃跑的好時機,於是在最光陰與九千勝尚在試探彼此而不動聲色之際,三人之中最弱的賊人竟稍稍地動了一下,而愚蠢的賊人沒想到他這一小小的動作,點燃了最光陰與九千勝之間刀對刀的比劃。

「等等!」很有正義感的最光陰欲擋下準備逃逸的賊人,於是迅速往前奔馳,瞬間他已擋在賊人面前,於是賊人被最光陰與九千勝雙面夾攻,動彈不得。

但認為最光陰與賊人同夥的九千勝欲阻止最光陰救人,在最光陰從他身旁飛馳而過時,「休想得逞!」九千勝出刀的速度宛如流星閃電,向最光陰展開攻擊。

「哎呀,沒想到你會在這時候出手。」人都要跑了,你怎麼還有心情跟我比劃呢;但九千勝這一招過來,最光陰依然還是興高采烈地接了招。就在彼此的刀在接觸的第一瞬間,雙方強大的刀勁因相互抗衡而撩起了一陣沙塵飛揚,果然對方都如自己所料,確實是值得一戰的強勁對手。

隨即兩人一來一往的刀光飛快地目不暇給,但九千勝意在牽制,而最光陰則是過招比試,可是被這兩人包夾的賊人早已被往復不斷的刀光嚇得半死了;不過如果這回他再一動,可能真的就得魂歸西方了。

在過招數回後,九千勝開始對最光陰的身分產生了疑慮,這人真的會是賊人頭子嗎?一來他的刀毫無惡意,二來絲毫看不出他有想要救走那名賊人的動作,三來對方的本意與動向自己是相同的。

既然如此,那就沒有再戰的理由了。

「哈,你分心了。」與九千勝越戰越有勁的最光陰,準備使力地痛下一擊。

「呵,你才多想了呢。」九千勝不甘示弱地使出回擊。

又是兩股氣勁抵觸爆發,塵土沖天,待沙塵逐漸消散,兩人的身影也隨之清晰,而九千勝的長刀與最光陰的骨刀一前一後,一左一右地停在賊人頸子前的數毫米之距離,他們皆意在擋人不在殺人。

「在我跟他之間,你是逃不掉的。」最光陰對著賊人說。

「請你束手就擒吧。」九千勝懷柔勸降,但其眼神已是嚴厲地懾人心魄,令賊人不寒而慄,便不再做任何抵抗了。

在森林之外待機的官員們一瞧見九千勝發出的信號便進入林中帶走山賊們,而九千勝則是領著迷路的最光陰走出了森林,就這樣一路帶著他前往外圍的小村落。村人們一開始見到九千勝,心懷感激地左一句九千勝大人右一句九千勝大人,然後一瞧見待在九千勝身後的最光陰,本想走上前圍住九千勝的腳步紛紛都停了下來,甚至有想要退後的恐懼感。

九千勝便是為證明最光陰的清白才帶他來這裡的,於是九千勝開始向村人們表示最光陰的善意,而因為他的親民形象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所以村人們對最光陰的誤會稍稍地化解開來了。

這時最光陰覺得自己的袖角有被拉扯的感覺,於是低頭一瞧,一名女童拿出一朵紅花想要給他,「謝謝你。」稚嫩的聲音略顯嬌羞。

最光陰心裡當然是萬分感動,他蹲下了身子與女童對上視線,露出村人從未見過的溫柔笑容,從女童手中接過紅花,然後將女童抱了起來,這光景說有多溫馨就有多溫馨,而看似兇惡的分岔眉在這時竟變得溫柔無比,甚至增添了幾分的耀眼光采,且再仔細一瞧,這青年不僅人模人樣,相貌還真是宛如潘安再世啊。

感受到村人們釋出的善意,最光陰覺得這是與苦境之人親近的好時機,於是他一手抱著女童,一手拿起骨刀向著村人們,隨即兇眼一蹬,嘴角微揚,「相殺嗎?」

瞬間九千勝與村人們都愣住了,而被他抱在懷裡的女童哭了,如此光景,要說他像是誘拐犯可一點都不為過。

九千勝輕嘆了一口氣,便走上前去從最光陰的手中接過女童,將女童託給一位村人後,便把最光陰拉到一旁去,「你這是怎麼一回事?」他不明白最光陰為何把『相殺』當成口頭禪在說,且還做出如此挑釁的表情。

「怎麼一回事?」最光陰覺得被九千勝問得莫名其妙,苦境人怎麼反倒問苦境常識是怎麼一回事呢?於是最光陰一五一十地將飲歲告訴他的事通通說給九千勝知曉。

從最光陰的字裡行間九千勝感覺到了幾件事,一是最光陰的單純,二是飲歲對最光陰的疼愛,三是最光陰對飲歲的信任,然後造就了這一連串的誤會。

於是九千勝便就著飲歲所說的話來轉化,「其實你的朋友漏了一點沒跟你說,在苦境啊,相殺這招呼是要確認彼此相愛後才能向對方說的,你與人初次見面就這麼說,實在是太沉重了。況且你的表情過於僵硬,要放輕鬆一點。」

「原來如此,相殺竟是這麼深奧的苦境招呼語,我應該要向飲歲問清楚的。」然後最光陰一臉愧疚地向著村人們深深地一鞠躬,「這些日子是我唐突了,讓各位感到困擾,真的是很抱歉。」

見他如此,九千勝心裡頓時有種欺騙人的罪惡感,但他不想破壞最光陰與飲歲之間的信任,所以先讓他別再說出這句話就行了。

山賊之亂平息了,分叉眉惡人的謠言也化解了,九千勝在與眾人道別後準備繼續往北行。

行至途中又見那一處提供旅人歇腳的小茶攤,他隨意找了個位子坐下休息,小茶攤的老奶奶遞了杯涼茶給他。

九千勝向老奶奶道謝,而其自然流露的優雅笑容迷人得又令老奶奶看呆了,「哎呀,小哥,看著你這一笑讓婆婆我覺得此生無憾了。」

「呵呵,請您務必要長命百歲,因為我還想再過來喝到您的茶呢。」

老奶奶問他要往何處去,他淡笑著說要往著北方去尋人;老奶奶又說他的耳朵長得真是奇特,又稱讚他氣質溫文儒雅,九千勝依然是淡淡一笑作為回應。

就在九千勝與老奶奶相談甚歡時,一名銀髮男子走了進來,這人與九千勝是從同一方向來的。

銀髮男子站在九千勝的面前,語調輕柔地問了一句,「相殺嗎?九千勝大人。」這話聽來像是噓寒問暖般的感覺。

九千勝與男子對視,淡淡一笑,「你跟我說相殺,你確定我們相愛了嗎?我可是連你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呢。」

 

自這一日起,九千勝便不再如以往總是一人行動,他的身邊有一名名喚『最光陰』的銀髮男子如影同行,直到他們面臨生離死別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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