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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腦海深處的印象,只有身體彷彿將要支離破碎的痛楚,以及來自手機那端令他痛徹心扉的呼喊聲。

 

『什剎之月,花信有風,風不失期,君莫失期。』

從桌上拿起一張皺到幾近破爛不堪,且略顯點點血跡的便條紙,上頭寫得便是這句話。

慕容情喃喃自語地反覆念著,聲音輕柔的宛如徐徐暖風。

這是他唯一持有的東西。

厭了,他便慵懶地趴在病房的窗台,漫不經心地看著外頭的庭園,而腦子則是一片空白。

經過了一次大手術,與多月來的復健之後,那一場車禍對他所造成的傷勢總算是穩定了不少。

但是,他的心卻感到空虛。

他不明白該如何填補這份空虛感。

直到那日,某個身影不經意地闖入了他的視線,他才感覺到有股溫暖悄悄地注入了他的心。

後來他向醫生詢問了那人的事,才知道此人名喚劍之初。

※     ※     ※

劍之初蹲在花圃裡頭,一手拿著鏟子,專心翻土的工作。

「你在做什麼?」

聽見問話的聲音,劍之初這才抬起頭瞧了瞧。

「啊,我應該先介紹我自己才對,我叫...」

「慕容情。」劍之初立即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這讓慕容情感到相當訝異,難不成對方也跟自己一樣注意到了彼此。

瞧見慕容情呆愣的表情,劍之初笑了笑。

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便起了身,然後指著套在慕容情手腕上的病患識別手環,「我是看到這個。不好意思,似乎嚇到你了。」

聽了對方的回答,慕容情感到些許的失落;為何有這樣的感覺,他不明白。

「我叫劍之初,請多多指教。」劍之初微笑地向慕容情伸出了手,所以慕容情便將一邊的拐杖夾著,這樣他才能空出一隻手與對方握手。

「啊,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你不方便。」

看到劍之初因此而露出一臉歉意,慕容情不禁笑了出來,「從剛剛到現在,你一直跟我說不好意思,真是奇怪的人。」

見慕容情笑了,劍之初也跟著笑了,「奇怪的人啊,呵,我確實常被人這麼說呢。」

「話說回來,你在做什麼?」

「種花。」劍之初微笑地說。

「你是醫院的園丁?」慕容情半開玩笑地問。

「不是的。」

「病人?」

「你覺得我像生病的人嗎?」

「不會是醫生吧?」

「呵呵,如果是的話,就好了。」

說這話的劍之初,語氣略顯惆悵,讓慕容情感到些許的在意,但是初次見面似乎不該問太過於深入私人的話題,所以他沒有問出口。

因此他轉了話題,「你打算在這裡種什麼花呢?」

「嗯?你好奇嗎?」劍之初反問了他。

慕容情指著自己的病房所在之處,「我當然會在意啊,因為從我的病房就可以看到這片花圃。」

「原來是這樣啊,那我添個幾株你喜歡的花好了。你喜歡什麼花呢?」

「咦?」

「就當作我給你的見面禮吧。」

「這樣啊,那......槴子花?」

見慕容情答得不是很確定,劍之初仍是溫柔地笑著,「顏色呢?」

「顏色?」

「黃色槴子花,你覺得如何?」

慕容情倒是呆愣了一下才回答,「都可以啊。」

「我知道了。」上揚的嘴角依然溫柔。

而那溫柔的弧度已深深地烙印在慕容情的心坎裡。

※     ※     ※

劍之初在早上就會過來照料花圃,每次都是待到將近傍晚時分才離開。

而慕容情只要從病房的窗戶瞧見他的身影,便不厭其煩地走到病房外頭向劍之初打招呼,然後二人便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讓身為病人的你老陪著我,真是不好意思。」劍之初總是這麼說。

而慕容情則是聳聳肩,笑了笑;但他心裡很清楚,其實是自己想待在劍之初的身邊。

見劍之初一臉認真,且小心翼翼地埋下種子的模樣,在一旁的慕容情不禁輕輕地笑了笑。

聽見慕容情的笑聲,劍之初抬起了頭望向他,然後也投以溫柔的一笑。

劍之初的微笑,讓慕容情感到些許的羞赧,所以在二人視線交會的瞬間,慕容情便趕緊將自己視線轉向花圃。

「我聽醫生說你特地拜託了醫院讓你在這個花圃種花,是這樣嗎?」雖然慕容情很努力地在掩飾自己的情緒,但他說這話的語氣卻有些急促。

「是的。」劍之初的語氣依然沉穩。

「為什麼呢?」

「我覺得這是我現在唯一能為我朋友所做的事。」

「你朋友也待在這間醫院啊。」

「應該是吧。」

「到底是,還是不是啊?」

而劍之初沒有回答慕容情的問題,倒是說起了別的話題。

他指向醫院後方的一座山頭,「那邊的山下有條迴風小徑,你去過嗎?」

慕容情搖搖頭。

「那條小徑的盡頭便是我與他初次相遇的地方。我還記得當時他的表情雖然平靜,可是那眼神卻彷彿在跟我示威地說『你打擾到我了』,讓我不由得地後退了好幾步。」

「呵呵,他這是生氣了?」

「其實那時的他哭了,而我是被他的哭泣聲牽引了過去。」

「咦?」

「因為不想讓別人看到軟弱的一面,所以那時他才會狠狠地瞪著我。直到現在,他還是這樣的個性。」

訴說著回憶的劍之初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但也帶著濃濃的哀愁。

見到如此的劍之初,反倒讓慕容情更想多聽一些他的回憶;但是他不知該如何問起是好,也害怕問了是否太過失禮,畢竟他認為他們二人的關係並不是熟悉到能夠深談彼此的私事。

劍之初察覺到慕容情似乎心有顧慮,便輕輕地笑了,「如果你不嫌麻煩,我可以偶爾跟你說說我朋友的事嗎?」

「可...可以嗎?這樣不會讓你反而感到難過嗎?」畢竟劍之初的朋友似乎仍為病所苦的樣子,所以劍之初才會有著憂愁的表情。

沒想到劍之初卻是一貫的笑容,「說著他的事,我怎麼會難過呢。」

從笑容中感覺得出劍之初對朋友的珍惜與關愛,這份感受溫暖了慕容情的心,他淡淡地微笑著。

慕容情的笑容,清晰地照映在劍之初的眼簾,而他的心卻是不捨地疼了起來。

※     ※     ※

雖然慕容情的傷勢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但是醫生仍希望他能繼續住院多觀察一段時日。

而今天是例行檢查的日子,所以一早的時候,他的主治醫生愁未央便親自來迎接他。

自慕容情入院以來,他的一切醫護照料皆是由愁未央親手處理。

「明明是一院之長,這種檢查的小事讓底下的人來做不就好了。」慕容情嘀咕著。

「因為我這人就是愛操心啊。」愁未央笑著說,「那麼,檢查報告我會在傍晚的時候告知你。」

「謝謝你。」

而愁未央倒是愣愣地看著慕容情。

瞧見愁未央的表情,慕容情的雙頰微微地漲紅了起來,「幹嘛這種反應,受人幫助,向對方道謝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而且我不是每次都是這樣向你道謝嗎?」

「呵呵,因為你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所以那聲謝謝顯得有朝氣多了,對醫者來說,這可是感到開心的事呢。」

心情不錯?

「最近有什麼開心的事嗎?」

慕容情馬上就想起了劍之初,這時間他應該已經在照料花圃了。

「話說回來,我聽護士說最近常瞧見你在院子那裡跟一個人聊天呢。」

「咦?是啊。就是前一陣子我問你的那個人...」慕容情不知為何自己的聲音越說越小聲,明明就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哈哈,原來是劍之初啊,沒想到你能跟他聊的起來,他可是很沉默寡言的呢。」

「你認識他?」

「也還算是有點交情了吧。」

「哈哈,哪有人會這樣回答的。」

瞧見慕容情的臉上掛著笑容,感受不到原有的病容,讓愁未央感心地笑了。

「你們都聊些什麼呢?」他順口問了問。

而慕容情淡笑地看著愁未央,「這是秘密。」

※     ※     ※

當初撒下的種子,經過一段時日皆紛紛地從土壤中探出了頭,冒出鮮綠的嫩芽。

彷彿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誕生,慕容情的心情是相當地興奮。

瞧見慕容情略顯欣喜的表情,劍之初感心地笑了笑。

「吶,除了黃色槴子花之外,你還種了些什麼?」

「這邊是黃色槴子花,那邊是白色槴子花。」

「你那位朋友喜歡槴子花?」

「是啊,所以當我聽到你喜歡槴子花的時候,我覺得真是湊巧。」劍之初蹲下身,仔細地拔除花圃裡的雜草。

「你們認識多久了?」

「很久了,久到感覺彼此就像是理所當然的存在,從沒想過會有分開的一天。」

聽到劍之初這番話,慕容情感到自己的心痛了一下。

這段時日,劍之初偶爾會談起與這名友人從認識到熟識的一些事,而他的表情總是笑中帶愁。

每當慕容情想再問個清楚時,只要一瞧見劍之初如此的表情,他便什麼都不問了。

「我記得我跟他分開最久的一次,應該就是他到外地留學的那一次吧。」

「你有感到寂寞嗎?」

「說不寂寞是騙人的,可是我想他應該比我更感到寂寞吧。雖然他總是一付不在意的模樣,但是其實他的心比任何人都要來的纖細。」

思念起友人的劍之初又是一臉憂愁的表情,慕容情也垂下了眼眸,「希望你那位朋友能早日康復。」

聽見這話,劍之初靜靜地望向慕容情,與他四目交會好一會後,便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對於劍之初莫名的視線,慕容情感到納悶,難不成是自己說錯了什麼嗎?

「開花還要等上好一陣子呢。」劍之初笑著說。

「真期待開滿花的那一天。啊,不過讓你那位朋友看見這片花圃才有意義,畢竟你是為他而種的,我只不過是因為病房距離得近而已。」

突然劍之初著急地握住了慕容情的手,情緒略顯不安地望著他,「你別這麼說,我......」

但是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似乎是有口難言。

慕容情擔心地看著劍之初,「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

「我沒事,不好意思。」劍之初緩緩地將手抽回,「天色晚了,我送你回病房吧。」

這是劍之初第N次這麼說,但慕容情總是婉拒了他的好意,因為他認為自己還沒病弱到走不回病房。

可是方才劍之初的舉動讓慕容情感到在意,也因此這一次沒有拒絕劍之初。

瞧見慕容情輕輕地點了點頭,劍之初開心地笑了。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扶著仍須持著柺杖步行的慕容情,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回病房,將人扶至病床。

這時他瞧見床頭櫃上有張便條紙,幾乎是皺到了破爛不堪的程度,甚至有斑駁的血跡,而上頭的字也因此有些扭曲不易辨識。

「什剎之月,花信有風,風不失期,君莫失期。」

劍之初望向唸了這段話的慕容情,慕容情笑了笑,「醫生說,這是我發生車禍時,手中緊握著的東西,直到手術前我都不放手的東西。」

然後他苦笑地垂下了眼眸,「因為那場車禍,我喪失了記憶,所以我也想不起為什麼當時我會拿著它,我連我的名字都是醫生告訴我的。」

這是慕容情第一次提到自己的事,他也很訝異自己會談起車禍的事。

難不成,因為對象是劍之初?

慕容情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對劍之初有著一股感情正快速地膨脹著。

「不過醫生推測這可能是很重要的東西,或許能夠幫助我恢復記憶,所以我每天都看著,每天都唸著。」

「......但是,到現在我還是只記得自己的名字而已。」

「可是呢,或許忘記也無所謂,因為根本就沒有人在意我喪失記憶這件事。」慕容情的聲音略帶哽咽,但是感覺得出他仍強忍著內心的悲傷。

「為什麼這麼說?」劍之初緊鎖眉頭,望著眼前之人看似無助的身影。

劍之初這一聲為什麼,觸動了慕容情的心房,緩緩地泛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慕容情的肩膀因此微微地顫抖著,而緊握的雙手更是用力。

不想面對自己的軟弱,不願承認自己的無助,這段期間他總是告訴自己要堅強,因為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幫助自己,要是連自己都無法相信了,那他還能倚靠誰呢?

可是就在那一天,這人闖進了他的視線,令他莫名地在意。

相處了一段時日後,他似乎在這人的身上逐漸找到了依靠的力量。

如果在這人的面前,說不定自己就可以捨棄偽裝,就能夠輕鬆一些。

終於他哭喊了出來。

「因為住院的這段日子,我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啊。」

淚也隨之落下。

「我好怕,要是想起了,自己仍然還是一無所有,那我該怎麼辦.......」

無法停止的宣洩。

「既然如此,不如就忘了吧。」

他緊咬著唇,似乎仍想壓抑軟弱的自己。

「可是,忘了,真的好嗎?」

慕容情抬起頭,看著劍之初。

隨即,劍之初便將慕容情緊緊地抱在懷裡。

「劍之初!?」沒料到對方會有這樣的舉動,慕容情因為驚訝而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這時耳邊傳來劍之初低沉的聲音,「...對不起。」

「咦!?」

「對不起...對不起........慕容情,對不起。」一聲又一聲的道歉,有著悲傷,也有著深切的自責。

但是慕容情不明白他為何要向自己道歉。

「為什麼你要這麼傷心?為什麼你要這麼自責?這又不是你造成的。」

聽見慕容情這麼說,讓劍之初緊抱著慕容情的雙手遲遲不願放開,而他的心更是一陣又一陣地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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